Lynn。Industry

02.

  想起當時，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，一觸即發的緊張場景，丁也恬至今仍舊驚得一身冷汗。凌晨兩點鐘，借宿在方季云住處，睜著惺忪睡眼、起身至廚房喝水的她，碰上了正從臥室走出、整裝準備出門的方季云。

  「這麼晚了，妳要出門？」

  「嗯……店裡有事，打了電話要我過去。」

  盯著方季云不論什麼時候看來都神清氣爽的側臉，一個機靈閃過，丁也恬竟也突然睡意全無。想起自好友的店開業以來，也有半年多的時間了，但因為自己總是挪不開時間再加上秦湘、唐司月甚至方季云幾位好友們實在不大喜歡讓她踏足其中，所以直到現在，她還沒有造訪過I‧S。眼看現在眼前就有個不容錯過的良機，她連忙說道：「小季，等我稍微整理一下，跟妳一塊兒去。」語畢，見方季云沒有反對，丁也恬便一蹦一跳地進了客房，用了最快速度，彷彿深怕好友先走一步的匆忙，大致梳理一下自己、滿心雀躍地挽著一臉無奈的方季云出發前往

I‧S。

  沁涼的空氣，透由駕駛座側微啟的車窗流入，活絡著丁也恬此刻的思緒，瞥了眼身側的方季云，纖長手指顯得指節分明，時而慵懶、略有不耐地敲擊此刻握在手中的方向盤，如此專注的模樣，讓她不禁會心一笑，想起了各在一方的好友們。印象中，好像從襁褓時候起，身為么女的自己就由一家大小慣著、寵著，呼風喚雨之勢說成茶來伸手、飯來張口也絕不為過，父母及兄長們無微不至地呵護著她，而她也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就是大家都該捧入掌心的公主……直到後來遇見了她們，從此改變她一生的三人。

  「在笑什麼？」儘管目視前方，丁也恬的小心思仍舊沒逃過方季云的眼下

  「沒啊！在想著什麼時候才能看見搶走小季的罪魁禍首。」她笑得甜美

  「笨恬，妳會害我被秦湘那女人料理掉，還有司月。」想到另外兩位好友，得知丁也恬跟著自己到I‧S以後的反應，方季云只覺頭痛

  「小季，我可不記得妳什麼時候怕過湘了。」不過，倒是挺怕司月的，她想。

  車子不快不慢地駛入市區街道，一如此刻方季云不溫不火，令人看不清情緒的側臉。不過約莫十分鐘的路程，卻令丁也恬看見與印象中相去甚遠的台北。凌晨時分的台北，宛如殘妝未褪的女郎，半夢半醒、舉手投足間，有著不容忽視、難得一見的慵懶風韻；天鵝絨般地的夜空，看不見星辰閃爍，卻有種繁華滌盡的寧靜；原先喧囂紛攘的街道，此刻僅有三三兩兩的紅綠燈打著個小盹，將亮未亮。台北的夜晚，沉默而平靜的容貌下，也許不大起眼的角落裡，繁華笙燈上演愈烈，有著靈魂流浪的憂傷，亟欲掙出牢籠，活得精采快意。

  「我們到了。」正當她尚在發呆之際，方季云的嗓音響起，提醒她該下車了

  模模糊糊地下了車，只聽見一陣突如其來的玻璃碎裂聲，夾雜著男人大大咧咧的怒罵聲，劃破夜幕的寧靜安適，顯得格外突兀，更嚇得她硬是打了個寒顫，而一旁的方季云則是臉色陰霾。

  「恬，妳還是待在車上好了。」打開車門，方季云手上一個使勁，欲把丁也恬塞進車內，以策安全；卻發現ㄚ頭雖然害怕，還挺機靈得緊拽著她的衣角不放。

  「我說過，要跟妳一塊兒去的。」雖然現在雙腳軟得發痠。

  「笨恬。」真拿她沒辦法，方季云暗自嘆道

  攬著好友的肩，習慣性地揉亂丁也恬匆忙之間，還沒來得及整理的一頭捲髮，方季云不禁笑了，一陣暖意漸漸襲上心頭，這小妮子儘管害怕，卻又更擔心自己隻身前往的危險，所以堅持跟著的執拗心思，她怎會不懂？

  「笨恬，謝謝妳。」摟著好友，方季云輕聲地在她耳邊道出感激。

  一把推開I‧S的大門，只見夜間尋歡的酒客，三五成群地沉默圍觀。角落的唱盤還旋著鄉村藍調，聲色慵懶宜人，原先悠閒靜雅的氛圍，卻凝滯著一股令人懾息的沉重；設計精緻、別出心裁的吧台，此刻有序不再，早成狼藉一片；木質地板上更是遍布著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，酒液泗流，看了不免怵目驚心。一名體態壯碩的男子，滿臉通紅、酒氣沖天的斜倚著身後欄杆，黑色汗衫下的賁張肌肉，左右臂上的刺青，嘯出一陣狠戾之氣，神智看來有些恍惚的雙眼，此刻正炙燒著無名的烈火，透出嗜血的瘋狂。

  「店長！」在那男子的不遠處，一名妝容精緻的年輕女孩，眼見方季云入內，急忙迎上前來，左臉頰帶有一片詭異血色，仔細一瞧不難看出醒目赤紅。

  「小霜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看著田霜原先白皙的面容上，此刻清晰可見的男性指印，方季云的語氣有著一股壓抑的怒氣

  不待那名為小霜的靓麗女孩開口，裡邊的男人聽見騷動聲響，神情更加陰騭，虎軀猛然一震，怒氣反而愈盛，旋即又是一陣劈頭辱罵。「媽的，這是什麼爛酒店？老子要人斟酒，還得看臉色啊！」身形突地踉蹌，長手一揮又是掃落大排酒杯，玻璃碎滿一地，碎屑隨處可拾。

  「店長……」「小季……」而在一旁，儘管田霜在I‧S的資歷已久，但畢竟仍是十八、九歲的稚嫩；更別說起丁也恬自小備受呵護，哪裡看過這樣的場面，看著眼前的劍拔弩張，兩個女孩不同於平常的口快心直，全是一臉不知所措的驚慌，顯然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。

  唉……這兩個傻女孩「妳們倆待在這兒，我去去就回。」轉身，卻覺衣角一陣揪緊，平日裡愛玩愛鬧愛闖禍的女孩，早就紅了眼眶，眸裡蓄滿一池春水。對田霜而言，若不是因為方季云，自己便絕無可能逃脫從前的夢靨──那段身處於龍蛇虎踞、燈紅酒綠的江湖，時時刻刻揣測著人心，刀光劍影、逞凶鬥狠，同時卻又惴惴不安的荒唐歲月，是她，眼前的這個女人，素日時而恬靜、偶爾慵懶……總是不顧一切地衝動護短，窮盡最大氣力，堅毅地撐起一雙羽翼，要為珍惜著的所愛，擋風、遮雨還有掩去烈陽的炙燒。對田霜而言，能夠在她慘遭背叛，平日廝混的同儕紛紛求去的失勢，全身傷痕累累地倒臥雨後街頭，又冷又餓又痛的時候，能夠在人生最為潦倒之際，遇上這樣的方季云：毅然決然地背她回家，無微不至地替她上藥，處處留心地照料她直到傷癒……甚至乎日後，在從未問及她過往的情況下，竟毫不保留地傳授己身所學，給了她一份在I‧S的穩定工作。

  雖然方季云在她面前總是沉默寡言，還有些難以捉摸，但，若冥冥之中，遇見她是上天的安排，那麼好像命運也就不那麼令人埋怨了，看著那光潔精緻的吧台，初次上工的田霜如此想道。

  「店……」想再說些什麼的，然而當眼神交會之際，看著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琥珀色眼眸，竟是只能沉默。

  「稍微整理一下，今晚順道送妳回家。」方季云說道。

  緊抓著的衣襬緩緩自手中滑落，穿著白色襯衫的瘦削身影愈行愈遠，心慌與篤信之間在拉扯，又是矛盾。

  「她就是這樣，對吧？」清澈的嗓音在旁響起，帶有一絲引以為傲。

【MZ_木子丞  2015.01.20】